【风花雪月/菲力帝弥】俄瑞斯忒斯 2 喜宴(下)

(接上)

  希尔凡捂着胸口,做了个夸张的痛心疾首的表情:“怎么,陛下,您要为了我们庸俗又虚伪的一夫一妻制和赛罗司教的假道学放弃你们自由开放又先进的文明吗?这可真是自寻烦恼。”

 

  英谷莉特正在拿面包擦汤碗里剩余的汤汁,吸饱残羹之后再接着吃面包。她抿起嘴来。

 

  “管他法律规定能有几个老婆,管他结婚典礼上在牧师面前发的什么誓言,王侯贵族们裤子一脱还不是该干嘛干嘛。我们冗长无聊的继承法一大部分不过是为了处理老爷们四处留的杂种,哦,想听点宫闺秘事吗?前任大主教和一群修女……”

 

  “伯爵,感谢你的真知灼见,但……这可是订婚宴会啊,”帝弥托利说,“何况大主教坐在你旁边呢。”

 

  坐在希尔凡旁边的梅尔赛德司轻轻笑了下:“不,请伯爵继续。听他讲话我总是很受启发。我很想听大主教和修女们的故事。”

 

  “不敢不敢,”希尔凡忙否认道,“请主教大人原谅我。我该闭嘴了。” 

 

  你早该闭嘴了。菲力克斯想。

 

  “而且……”帝弥托利顿了顿,说道,“你这话也不完全对。在座的各位就有不少在外作战是王国英勇善战的骑士,在家是好丈夫、好父亲的。同理他们的夫人也是好妻子、好母亲。还没成家的一些人,我相信他们以后也会是。大家爱听不幸的例子,所以腐败堕落的例子传得快、传得广,似乎这类人很多;但行为端正、品行高洁的例子少有人提,论总数却未必比前者少。“

 

  库罗德刚才在专心致志地喝红菜汤,此时一边用汤勺搅拌着红色液体一边说:“帝弥托利说得没错。我眼前就有例子:法嘉斯国王是我见过最正直最有荣誉感的人。我可难以想象帝弥托利会成为任何……按伯爵语,‘宫闺秘事’的主角。”

 

  “那可不是吗,“希尔凡说,”就算树上其他的果子全都烂透被虫蛀,想必陛下还是洁身自好的那个。”

 

  “陛下对主的虔诚与道德的纯洁不容置疑。“梅尔赛德司淡淡地说。英谷莉特迅速在一旁点头称是:“没人能质疑这点。一个国家的王的作为反映了群体的作为。高尚的行为受主庇佑带来福祉,邪恶的行径则为国家带来祸端。”

 

  希尔凡扭头说:“你说呢,公爵?”

 

  菲力克斯放下酒杯。“说什么?”

 

  “你应该是最能为陛下品行做担保的吧。”

 

  菲力克斯在心里冷笑。

 

  “我听不懂你们在聊什么。不过呢,既然你们那么爱听故事,我也讲一个好了。”菲力克斯说。你们可别后悔,他想。“曾经,一群贵族认定阿奇博尔德王子不是合法的王位继承人。他们的依据是在位的马克西姆一世的性能力有问题,无法生儿育女。他们还找了一群妓女作证……“

 

  英谷莉特的指甲抓着餐布,抓出细微的褶皱。梅尔赛德司合于胸前的双手静止不动。希尔凡今天晚上第一次露出讶异的神情。

 

  “……所以王子一定不是亲生的。他们声称,小王子是国王表弟的儿子,被王室偷梁换柱,放在一个专门放暖床的煤的平底锅里,从秘密地道运进王宫的。贵族们发起叛乱,拥戴马克西姆的姐姐做女王,国王和王后则百口莫辩。”他话锋一转,“幸好阿奇博尔德王子在叛乱第二年终于到了纹章显形的年纪,凭借布雷达德纹章证明了自己的血统,叛军即刻作鸟兽散。”

 

  “后来人们发现是帝国在背后策划,他们靠煽动舆论鼓动王国贵族谋反。”菲力克斯说,“我讲这个故事只是想说明,清白无辜的人总是很难证明自己的清白。好事者喜欢流言蜚语,喜欢毫无根据的想象,别有用心的人总在捕风捉影,编造出人们爱听的伯爵所谓的宫廷秘闻。实际上都是些子虚乌有的事,跟那个平底锅一样不可信,”他最后下了句结论,“清者自清。“

 

  英谷莉特望向帝弥托利。梅尔赛德司和希尔凡默不作声地对视一眼,动作之快令人难以察觉,前者的表情高深莫测,后者的表情则相当复杂。英谷莉特调整坐姿方向,面对正前方端庄地坐着,目不斜视。

 

  库罗德左胳臂肘支在桌子上,歪着脖子,饶有兴味地听完菲力克斯讲话。“我知道马克西姆王,但这故事我却从未听过。看来帝国人一向擅长炮制谣言以制造分裂。但愿我们双方不会再一次落到他们的圈套里——想起古隆达兹会战,我就难免感伤。”

 

  餐桌被沉默笼罩。

 

  帝弥托利举起酒杯。

 

  “我想这充分说明沟通交流的重要。回到你的婚姻改革的话题,”帝弥托利说,“库罗德,如果这方面你需要助力的话,我真心向你推荐戈迪耶伯爵。他对婚姻法和继承法的了解王国上下无人可及。”

 

  库罗德和其他不少人笑了。

 

  帝弥托利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被当成玩笑:“不,这不是玩笑。这是真的。”

 

  “是吗?”库罗德打量着希尔凡,“对不起。是我的错。戈迪耶伯爵,看来我得仰仗你了。”

 

  希尔凡哀嚎连连:“陛下,您又给我派活儿干。我现在一天只睡四个小时。您能相信吗,我已经好久都没……”

 

  “把你游手好闲的时间砍掉一半便是了。”在旁正襟危坐的英谷莉特说。

 

  库罗德若有所思地轮流看向他们几个,最后出人意料地突然发问:“英谷莉特,那你呢?”他半开玩笑地说,“哪个男人最后被你降伏了?”

 

  希尔凡抢先回答:“我们英武的骑士团团长仿效古代法嘉斯的女英雄,搞了个驾车竞赛招亲。赢了的人才能娶她,其他人输了就要掉脑袋。“

 

  “你又管不住嘴了吗?”英谷莉特说,“陛下。不要当真。这都是他编出来的。我现在没有结婚的打算。以后也没有。”

 

  希尔凡的胡话有时候也没那么蠢,菲力克斯想。除了他哥哥以外,没有人能在驾车竞赛中快过英谷莉特。他哥哥对她也不过胜少输多。

 

  “哎呀,不是真的吗?”库罗德似乎很开心,“可惜了,要是有驾车竞赛,不管有没有奖励我都有点想参加。”他转向国王,“不考虑真的举办一次比赛吗?我的骑手们期待和贾拉提雅天马队友好地切磋切磋。奖品我赞助。”

 

  帝弥托利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微微一笑。“如果您是认真的,还请跟我们的财政大臣戈迪耶伯爵商量。我不擅长筹办宴会。对帐目更是毫无头绪。”

 

  最后上的一道菜是奢华的鹿肉。帝弥托利有些尴尬——怎么忘了跟厨房交代呢?他光顾着提醒他们注意帕迈拉人的饮食禁忌,忘了库罗德曾经是个——或者现在也还是——半个同盟人。但库罗德似乎毫不介怀,照样豪爽地拿起盘子里的鹿腿,在手里转了一圈研究一番。鹿腿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让他觉得很有趣:“这顿饭我吃得真香。你们法嘉斯人都是故事好手,讲的故事一个比一个有意思。”但公主陛下似乎不爱吃鹿肉,只咬了一口就放下。

 

  宴会又持续很长时间。午夜过后,宾客才一批批离席。菲力克斯是最早离席的那一批。

 

  他离开大殿以后,隔着墙还能听见里面人的欢声笑语。

 

  公主坐在帝弥托利旁边并不相配,他想。不过,反正阿谀奉承的宫廷御用画师不就是为这个拿的俸禄吗?他很确信,在他们的画笔下,未来王室一家的肖像画里,新婚夫妇会被粉饰得又美满又和谐,像天造地设的一对,就像所有的画夫妇的画一样,丈夫会永远带着凝滞的幸福微笑,尊严地看向前方,占领画面最中央,但一定要通过细节表现他对新婚妻子的爱抚与温柔,比如在他们脚下画一只可爱的小狗,在旁边画上装着多汁充盈的水果的篮子,而妻子要圆润丰满,柔情脉脉地看着丈夫,倚靠在他的阴影里,可能要画高一些,画胖一些,胸画大一些,小腹暗示性地隆起——

 

  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把小王子和小公主也加到画面里,这时候国王就被允许画得更平易近人些,他们在他的膝盖下玩耍——

 

  然后那些后来的编年史家,在当事人死后,便会看着这些画,以这些画为依据,得出结论,写在他们的史书里:法嘉斯国王帝弥托利一世十分宠爱王后,对王后忠贞不渝,平日里贤伉俪形影不离,传为佳话——那些历史学家可能还会分析这场为人称道的婚姻为法嘉斯乃至整个芙朵拉带来的影响和深远意义——

 

  菲力克斯本来是怀着嘲弄的意图任由想象力驰骋,但他发现画面正越来越逼真,连画中男女的爱意与柔情都变得如此真实,不再仅仅是画家讨好王室的发明,而是真心流露的快乐。

 

  他的胸口堵得发慌。他今晚可能喝多了。待他一路跌跌撞撞走回房间后,他又觉得自己还能喝。再来点酒。再来点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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