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火纹/菲力帝弥】阿修罗 12

爆肝更新。完结撒花。想说的话会放在评论里。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阅读!

 Ep. 12 蜘蛛网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雨停了。太阳升起,照在尸横遍野的塔尔丁平原上。历经435年的沉寂,双头鹰旗帜再度在塔尔丁上空飘扬。帝国人一雪前耻。

 

  战场上忙着搬尸体、扒铠甲的帝国兵们并没注意到菲力克斯从他们身边走过。菲力克斯走向塔尔丁平原北侧的森林。帝国军队大概正在一堆残破的尸块里翻找他的人头。但他知道他在这里。他知道他只会向一个方向藏。

 

  进入森林以后,菲力克斯深吸一口清洁的空气。能摆脱塔尔丁平原上的腥味与恶臭让他雀跃不已。

 

  他不担心自己会在森林里迷路。他对塔尔丁一带的森林熟得不能再熟。这个带有梦幻色彩的传奇古战场是他小时候最喜爱的冒险场所之一。有个笑话说,在王国有多少个吟游诗人,就有多少种塔尔丁之战。无论是街头巷尾小孩子的争论还是宴会厅里皇亲贵胄的闲聊,塔尔丁总能带来新的话题,从两军部署、知名将领的功绩、作战时双方的策略,到狮子王骑士的命运与悲恋。

 

  从王宫骑马到塔尔丁只需半天。那时候他和帝弥托利还没有马高,两个人沿大路一路飞驰,将随从远远甩在身后。这里是王宫附近最好的草场之一,水源丰富,夏季凉爽宜人。堡垒附近还遍布着古战场遗迹——有不少爬着青藤的残垣断壁。夏季的时候,雨水会在这些断壁间形成浅浅的水洼。当他们又渴又累的时候,就会在遗迹附近找个地方歇息。望着那些仿佛在这里停驻了无数个世纪的墙壁,菲力克斯会浮想联翩。他们常常忘记时间,必须再三被人提醒才准备踏上回程。

 

  这片森林却比王国本身要年长许多,甚至比帝国要年长。早在赛罗司大败解放王和氏族首领以前,塔尔丁森林就存在。传说早先的法嘉斯还有不少氏族是住在森林里的——是帝国的建立让他们离开森林,从事耕作和畜牧。森林里的参天古树、稀有植被就是那个时代的遗民。不少人会来森林里搜寻古人的遗产,因为他们相信十杰也好、狮子王也罢,都在这片森林里隐藏了秘密。

 

  菲力克斯穿过一列列衫木,看见小鸟在林中来回跳跃,一待他靠近就飞远。阳光透过树的枝叶洒下斑驳的林影。他追寻着他的踪迹。在一条熟悉的小路上,他看见人的潮湿的足印,于是他追随着一路向前。

 

  逐渐地,光线变暗,四周变静,寒意一阵阵袭来。逐渐地,太阳向西下沉。不知道也不关心走了多久,菲力克斯继续向前。他很享受这段时光,甚至刻意放缓脚步。

 

  马上这场游戏就要结束了,菲力克斯想。在结束以前,他希望现在的这种感觉能再延长一会儿。再延长一天,再延长两天,甚至就这么拖下去也挺好。至少此刻菲力克斯是怀着对将要到来的事物的期许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期待过一件事的发生了)——虽然他知道这种期待在他真的到达目的地之后就会烟消云散。

 

  他喜欢像这样追踪他的足迹,想象他不久前刚刚在这里走过。知道他会在前方的某个地方,路的某个转折点突然出现。在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还在留恋着这种感觉的时候,一个声音就突兀地为他的林中漫步标出了终点。

 

  “我等了你好久,菲力。“菲力克斯转身,看见帝弥托利靠着一棵青翠的巨树坐在不远处。他的头斜斜地倚着树干,阿莱德巴尔平放于草地上,从远处看像是什么人靠在树上睡着了。

 

  他终于找到了他。菲力克斯带着怅然若失的满足说:“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人了。”

 

  “他们还在看着呢。”帝弥托利说,“我还没有完成我的任务。我还不能死。我要为他们复仇。为英谷莉特复仇。为罗德利古复仇。为梅尔塞德司复仇。为……杜笃复仇。”

 

  这名单真是越拖越长。菲力克斯想。

 

  “那来吧。”菲力克斯说。他解下绑着头发的发绳,感到发梢随风扫过脖颈。“你能赢的话,我的头就送给你。我无所谓。“人死之后就是一滩腐肉。烂在哪里都是一样。

 

  帝弥托利抬起头,看向他的脸:“五年没见。你的脸比我想象得要苍老。”

 

  “只有死人不会衰老。”

 

  “你真的变了很多。变到我认不出来了。”

 

  这句话不详地耳熟。

 

  帝弥托利说:“我突然理解你了。我希望你死在五年前。”

 

  菲力克斯哑然失笑。

 

  帝弥托利说:“发现我们有点相似了吧。”

 

  “你错了。”菲力克斯漠然地答道。“本质上相反。”所以今天我们的结局也会不同。菲力克斯想。“别想把我拽进你自掘的坟茔里。”

 

  “拽不拽的,你早就在那了。虽然我有点愧疚。”

 

  “你并不愧疚。你很高兴有人陪你。”

 

  “是啊。因为高兴我才愧疚。”

 

  我不打算给任何人陪葬,帝弥托利,尤其是你。你和我的一大区别就在于此,菲力克斯想。

 

  他抽出那柄带着红色挂饰的东洋剑,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来:“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你这把剑的名字和之前的主人。”

 

  帝弥托利依旧靠在树上:"你可以起一个你喜欢的名字。”

 

  菲力克斯说:“只是好奇它是谁造的。又杀死过谁。”

 

  “不觉得这把剑很可怜吗?抛下旧债来到一个无人认识自己的地方,还要被人揪着过去的历史不放。给它一个机会重新开始吧。”帝弥托利站了起来。他拿起阿莱德巴尔。

 

  菲力克斯右手握住剑,指向帝弥托利的方向。他让四肢放松下来,调整了一下握剑的姿势。

 

  他将他的身影收入眼底。他身着黑甲,全身是泥,斗篷松垮地搭在肩头,沉甸甸地拖在地上,金色的头发因为没干透显得亮晶晶的。

 

  “努力点。”菲力克斯说,“我要一个够格的对手。”

 

  “我会的。”帝弥托利说。 “我来实现你的愿望好了。”

 

  下一秒,帝弥托利就证实自己所言不虚。哪怕他只剩下一张贴在人骨上的皮,他挥起枪来依旧是一头野兽。菲力克斯为小瞧他而后悔。踩着森林里的水坑,溅起无数水滴,他以远超一般人的速度冲刺到菲力克斯面前,一枪砸了下来,还不待菲力克斯撑住第一击,又迅猛地发起新一波攻势。菲力克斯侧闪到一旁,略微拉开一点距离。他们这几下惊走了所有附近的鸟,菲力克斯听到它们尖叫着飞走时翅膀拍动的声音。

 

  帝弥托利的视线锁住他,单手将枪在手上转了一圈,红光在菲力克斯的眼前一晃,又再次向他攻来。他向前跳起,攻向菲力克斯的右侧,阿莱德巴尔砍在他的剑上,菲力克斯迅速改变了脚下的位置,还没等他到一个合适的反击地点,帝弥托利向他胸口一记肘击。接连而至的是在他头顶上几寸旋转着削过的阿莱德巴尔,单是它带起的风就吹得菲力克斯脸疼。如果不是菲力克斯及时下蹲,他的脑袋可能已经没了。趁帝弥托利打空的机会,菲力克斯敏捷地向后退开,他的脚踩在树叶上,发出了细微的枝叶断裂的声音。他们再次拉开了距离。

 

  现在他们的站位跟刚开始时正好相反。帝弥托利隐没在阴影里,而菲力克斯站在有光的那测。

 

  这次菲力克斯掌握了主动权。他一个箭步向前砍了一刀,砍在了帝弥托利黑甲的薄弱处上。他很确信自己砍穿了铠甲。他借着势头冲到帝弥托利身后,再转过身来应对帝弥托利的反击。帝弥托利毫不犹豫地追上来,两人正面交锋了几回合。菲力克斯皮甲外的棉衣被挑破了,棉絮洒落了出来,而帝弥托利肯定受伤了。血从他左臂胳臂肘的位置滴落。帝弥托利注意到他的视线,顺着菲力克斯的目光低头看向地上滴落的血,接着抬起头,露齿而笑,像一头饥饿已久的狮子闻到猎物的气味。

  “你退无可退了。”帝弥托利说。阿莱德巴尔的红光呼啸着来到他眼前,直取他头部,菲力克斯闪开,然后阿莱德巴尔就插进了菲力克斯身后这颗相当粗壮的古树。菲力克斯趁机躲到树后面,然后又躲向旁边的另外一棵树。这是个正确的决定,因为他听见帝弥托利怒吼一声,把整棵树都一分为二从中间劈开。大树倒下时发出一声轰然巨响。就在这时菲力克斯有了主意,他轻捷地上了树,抱在树的枝条上,隐藏在它茂密的树叶里。

 

  帝弥托利发现他消失以后,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怒气,一枪劈向在旁的另外一颗树,咬着牙道:“滚出来!“

 

  胜负已定。菲力克斯想。一阵欣快的颤栗随着脊柱传遍了他全身,他的身体因为这种刺激感而发抖。他跳了出去,准确地卡在帝弥托利的肩上,左臂勒住他的脖子。反应过来的帝弥托利想要解开他的手,但菲力克斯一剑沿着他铠甲的缝隙刺进去,他看见剑刃从他身前冒出,就明白他的任务完成了。他稍稍松开左臂的禁锢,在帝弥托利的耳边说:“我赢了。“

 

  帝弥托利放弃了抵抗,阿莱德巴尔滚落到地上。

 

  “你死后别来萦绕我。”菲力克斯说。

 

  “呵,”帝弥托利轻飘飘地说,仿佛无事人一般,“这世上没有什么鬼魂。鬼魂只是活人的渴望。只要你不想见到我,你就不会见到我。”

 

  看来人将死之时,会从幻梦中清醒。

 

  “那就拿你的怨恨去纠缠那位女皇吧。”

 

  “不。”残光笼罩着帝弥托利的脸,“我没什么怨恨。在万千种死法当中,女神送了我还不错的那个。下手快一点,菲力克斯。“

 

  “真的吗?你?你也明白人被虐待至死的痛苦?话说,谁说要赏我一点慈悲来着?万一我没有什么慈悲心呢?”

 

  帝弥托利颤抖了一下。“很遗憾,要是以前我可能会害怕。但你来晚了。我几周前彻底失去痛觉了。“他看向自己的手指,将他们举向天空,拢起一把月光。“现在,你就算把我活剥,我也不会有什么感觉。省点力气吧。”

 

  菲力克斯叹气:“你还是真是幸福啊。”

 

  菲力克斯拔出剑,结束了两人的对话,鲜血喷在了地上。他还有想要问的问题,还有想要说出口却没来得及的话,然而正因为这些话堆积得太多,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松开手,让帝弥托利跌到地上,然后又是一剑,从胸前插入了他的心脏。他的剑没入他的身体,就像是自己身体的延伸,替他完成了未竟的交流。冥冥之中,他理解了他的全部。其他人不会知晓也不会懂得帝弥托利死前在他耳畔的絮语与菲力克斯对此的回应的含义,不会懂得他的手为何轻柔地扶上了他的脸颊,抓破他的脸,留下几道血痕,又无力地垂落。

 

  ——我在地狱的尽头等你。

 

  ——还需要别的地狱吗?这里就是地狱。地狱就在这里。

 

  菲力克斯将尸体平放在地上。他坐了下来。在那无知无觉地进入沉眠的脸上,他认出了过去的那个人的轮廓。

 

  纯粹出于好奇心,他解下了尸体的手甲,想确认一眼五年前的那些伤疤是否还在。结果是又增长了,伤疤之多令他屏住了呼吸。他可真够结实的。菲力克斯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他手臂上的皮肤,想道。他将他的手臂翻过来,发现他小臂内侧有很多行密密麻麻的用针刺在白色皮肤上的红色的字母,遍布在凸起的青管之间。他的指尖滑过那些名字。蓝贝尔,帕特丽西雅,古廉,罗德利古,英谷莉特……大写的F。刻在最底端。刻得歪歪扭扭的。菲力克斯的名字。

 

  菲力克斯用剑捅烂了尸体裸露在外,不被铠甲包裹的部分。最终他把尸体的头砍了下来。

 

  他的视域过了一会儿才恢复正常。我总算明白了。菲力克斯想。那天夜里我不是害怕他。而是害怕我。

 

  但有什么好害怕的呢?他问自己。这就是生命的本质。剥离了一切表象。只有强者能在其中存活。自由地存活。但除了自由以外,其他什么也没有。没有胜利,因为只有死亡占有最终的胜利。他眼前闪过经历过的战场中,无数具躯体哀嚎着,扭动着,挣扎着的景象。在那一片凄厉的惨叫的末尾,是帝国军队喜庆洋洋的进军号,响彻云霄。也闪过帝弥托利走进紧闭着的牢房门,又走出来,对王国负责看守的士兵微笑问候,而对方热诚地对殿下回以致意。闪过古廉被郑重地包裹在绣有家族纹章的绒布里。闪过死在他剑下的人的惊惧、麻木、痛苦、憎恨、绝望、平静、安详。最后闪过的是他刚刚杀死的最后一个人的脸,隔着一层永恒的云雾与水汽,看着他的眼神仿佛包含了无数种感情,又仿佛什么感情都没有。

 

  他的剑因为饮取了过多他的血而变得沉重。于是他把剑丢掉了。独自迈出双腿,向森林的深处走去。随着气温降落,泥土与树叶的香味反而更加浓郁和清甜。虽然在他视野可及的天空里还有几丝被最后的太阳的热度烧红的霞彩,更高远的天边却是一望无际地开阔。今晚将会是个好天气,他想。将会有足够多点缀天空的闪烁的星星来为他照出森林中通向西方的小径,而他也能将躲在丛林中伺机而动的野兽看得一清二楚。

 

  他来到一条卵石堆砌的小溪旁,扣紧靴子,踏进了清澈的溪水里。水中飘起鲜红的血丝,带走了他身上多余的气味。他倒不担心帝国在这种时候还会有闲心来追他;他有点担心某个闲人可能会徒劳无益地想要找到他。

 

  森林的空气温柔地随月光爱抚着他。头一次,在那么多年以后,他什么都没有想。他凝视着在宽旷的林间空地投下的交错的枝叶的影子,一瞬间想要调动自己的想象力,将他们幻化作某种超自然的存在。然而今天的可见度实在过好,光照实在太过清晰,他还没尝试便放弃了。一切只是胡乱生长的树叶随机生成的影子,杂乱无章,没有凝聚成任何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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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下午,帝国巡查的士兵在塔尔丁平原附近的森林里,在一棵枝叶繁茂的橡树下,发现了一具血肉模糊且被斩首的尸体。靠着铠甲和不远处的英雄遗产,士兵们辨认出了这是谁。他们本想把尸体搬走,但尸体已被林中的野兽啃得所剩无几,于是放弃了,把情况报告给了上级。

 

  同行的前王国士兵认出了摆在残破的尸体旁的一把稀奇古怪,装饰繁复的东洋剑。那把剑属于前天晚上消失不见且此后音信全无的某个叛逃到帝国的王国将领。另外一位叛逃的王国将领把那把剑收走了。等他当上帝国委任的戈迪耶边境伯爵后,一次想要委派人帮他清理隐藏的前赛罗司教派分支时,听闻在鞑古扎,斯灵,活跃过一位独来独往、神出鬼没,按人头算钱的佣兵,特点是杀人手段极其隐蔽,迅捷,残忍。他犹豫许久,终究没有去确认对方的身份。他回忆起多年以前,他和他在帝国军队的日子里,他给他的忠告。

 

    别去追随已跨越生死的人的影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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