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纹/菲力帝弥】阿修罗 10

两人五年前的最后一次会面。

Ep.10 忘川

(五年前)

   第二天,在准备离开菲尔帝亚回到修道院的早上,他最后一次进入大教堂。帝弥托利正在祭坛前祈祷。即便是二月,他也只穿了一件修道士的黑袍。菲力克斯环顾四周,发现今天的大教堂内部很美。地面和座椅刚刚被清洁一新,且没有人的痕迹。还没有到对一般信众们开放的时间。他想默默记下每根柱子,每个圆拱,想在记忆里临摹下天顶上的交错的肋突出的样子。他停在了帝弥托利的背后。


  “昨晚睡得好吗?头疼吗?”


  “谢谢你关心。昨晚……稍微有点严重。”帝弥托利苦笑道,“事实上,是相当严重。”说完他继续祈祷。


  “那你去找‘药方’了吗?”


  “没有。我在我的房间里好好呆着呢。菲力克斯,我正在祈祷,所以……”


  “你在祈祷什么?”菲力克斯问。


  帝弥托利无可奈何地从祭坛前站了起来,结束了他的祷告。“你猜呢?”他说。”也许你早就猜出了答案。”


  菲力克斯怀疑过,但没有确认过。听到这句话后,菲力克斯便恍然大悟——他一直以来凭直觉的猜疑是真的。


  “你让我恶心。”


  “其实我喜欢听你说这句话。”


  我知道你喜欢。菲力克斯想。


  帝弥托利凝望着教堂的玫瑰花窗:“呼吸是一种罪孽。但这么想本身就是更深重的罪孽。所以我无路可逃。”


  “别,”菲力克斯警告他,“我对‘罪’不‘罪’的不感兴趣。”


  帝弥托利不理睬菲力克斯的反对,漫游在他的思绪里:“早晨的时候,我看见了一根从天上垂下的血的丝线。我知道那是我最后的机会,于是我想要抬手去抓。但是无论我怎么挣扎,我的手臂就是抬不起来。我是得不到救赎的,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点。但是,到底是因为我不相信我能被拯救,所以我无法被拯救,还是因为早就注定了我无法得到救赎,所以剩下的一切都是徒劳?”


  “你找错谈话对象了。你知道我的看法。罪孽也好,救赎也好,都只是人出于精神需要产生的幻想罢了。现实中两者皆不存在。”


     帝弥托利朝他微笑着,眼睛却眯了起来。“无聊的问题,是吗?那让我们聊点实际的?我听说你要转去黑鹫学级,加入艾黛尔贾特麾下了,是吧?未来和一群术士法师一起练剑?我有份礼物送你。”


  帝弥托利从祭坛前离开,在第一排的座椅上拿起一个枣红色的长方形木盒。


  “罗德利古本来想在册封仪式上把你们家的摩拉尔塔之剑送给你。我听说他在你拒绝宣誓以后,看都没看摩拉尔塔一眼,直接叫手下把它送回你们领地的兵器库里。”帝弥托利说,”而我也准备了我的礼物给你。”


  “也打算在册封仪式上送我?”


  “不。我有预感,你是不会成为骑士的。我就是没法想象你身披骑士团的铠甲。不像古廉……他身着那套装束,骑上马,宛若狮子王最光辉的骑士再世。这是你的生日礼物。生日快乐,菲力克斯。”


  帝弥托利将盒子递给了菲力克斯。菲力克斯掂了掂盒子的重量:“你还真是喜欢送人武器当礼物。”


  “真的有实用价值,能在战场上杀人的武器的话,这是我第一次送给别人。我希望这柄剑能派上用场。”


  菲力克斯打开盒子。


  里面了无生机地平躺着一柄装饰讲究,一看就是从帕迈拉周转贸易来的东洋剑,带着弯曲的弧度。剑柄处挂着一串红色的吊饰。


  选这把剑的人太了解菲力克斯的喜好和品味了。


  “菲力克斯,我是真的祝愿你能够找到自己的路。也许不一定是一条流血的路。你有没有考虑过干脆退出这一切,去体验一下普通人的生活呢?说不定你会找到真正的幸福。”


  是啊。祝愿我拥有我凡人的幸福,同时送给我一把剑。


  “不过,也许有那么一小部分的我,怀抱着你能留下来的希望。你从来没有给过我一个机会。虽然我根本不配得到这个机会。但也许我还有那么一点变好的潜能呢?只是你从来不相信,不是吗?”


  “你刚才自己承认的,你自己都不相信你能得到救赎。”


  帝弥托利点头:“你说得对。”


  “帝弥托利……虽然我压根不信”拯救”那一套说辞,如果你问我为什么你的疯病就是治不好的话,原因挺明显的:一,你太软弱。二,你对那种快乐上了瘾。”


  “快乐?如果减轻痛苦也能算快乐的话……那我不否认那些行为能给我带来‘快乐’。”


  “一种痛苦的快乐。一种快乐的痛苦。在你身上反正都一样。”


  “没办法。只有通过”药方”,我的头疼才能缓解,不然我根本做不了其他任何事情。除非……像现在这样。和你待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头就不会痛。”帝弥托利的声音低了下来,向菲力克斯靠近了一步。


  “你想……说什么?”菲力克斯嘶哑地说,“如果你想让我愧疚的话……”


  “不啊,如果我的话让你不高兴,那我道歉——”


  “不必了。你的话对我来说一点影响都没有。只是为什么你要在今天说这些?”


  “因为这就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随便聊聊。像你说的,根本不重要。再说,我也不应该让头痛痊愈。毕竟头疼是给我的警告和鞭促。”帝弥托利自顾自地说起来,不再看着菲力克斯,”提醒我呼吸的每时每刻,他们都在地狱里受折磨。被永恒之火烧灼着,被千万道针穿刺着,被蚂蚁啃噬着,被硫磺浇盖着。我知道你这种不相信死后世界存在的人,是不相信我的话的。无妨。但是昨天,他们真的在不停……”帝弥托利止住了。


  “想说什么就说。”


  “昨天我头疼得那么厉害……是因为你哥哥听说你在骑士册封典礼上的所作所为……他非常愤怒,非常痛苦,不停嚎叫,责骂我,把我逼疯了……”


  “我哥哥会骂你?而不是我?”菲力克斯问。


  “嗯。他倒是也骂你是个背信弃义的无耻小人就是了。听见他这么说我真的很难受。我想阻止他,我想安抚他,但是根本没用。只有一样东西能缓解。”


  “你的‘药方’?”


  帝弥托利盯着自己的双手,眼神游离而迷蒙,像是着了魔:“罪人的,罪人的灵魂。只有罪人的灵魂能化为甘霖,浇灭地底永不熄灭的火。把罪人的灵魂送进下面的熔炉里!一个也不能剩!这些是我奉上的祭品……但是还不够。他们要饿死了……在最甜蜜、最美丽的祭品送到他们嘴里之前,我必须自己做出牺牲,拿我自己的血肉请他们稍安勿躁,恳请他们再忍耐一会儿……”


  帝弥托利抬起手,黑色的修道士服的袍子滑落,露出隐藏其下的手臂。


  菲力克斯的视线无法离开帝弥托利的前臂。那上面布满了过于整齐的一条条刀伤。一望即知不是战斗也不是训练造成的。


  这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从来没有发现?这太奇怪了。


  帝弥托利看向自己的手臂,露出嫌恶的神情,迅速用袖子将前臂遮了起来,藏到了背后。“让你看见这么丑陋的伤疤真是不好意思了。”


  怪不得他夏天也要穿戴全套包括手甲的铠甲。怪不得他从来不脱下他的黑色手套。


  “省着点用吧。很快你就会找不到下刀的地方了。”


  “不用担心,”帝弥托利说。“还早着呢。”


  菲力克斯注视着从玫瑰花窗里透下的阳光扭曲了帝弥托利的身影。“你的新药方?恭喜你发现了疼痛的意想不到的疗效?”


  “是啊。”帝弥托利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双手狂躁地抖动。“真的。你想不到痛苦真的能成为一种药物。我上次的……按你的话说,药材?药材快死的时候一边撕心裂肺地大喊,一边求女神饶恕……竟然!竟然忏悔起自己的罪孽!这个恶贯满盈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未曾反省过自己的罪恶,被整到不成人样后,吐出的话语却是那么动听!我拨动他……的弦的时候,他就会歌唱起对女神的爱和赞美!歌唱并且祈求宽恕和仁慈!这个罪人!临死前却诚心悔改!多么神奇……”他像施咒一般将最后几句话翻来覆去地重复。


  “所以你觉得自己是在帮他们?在做好事?在最后一刻拯救了他们的灵魂?”菲力克斯问。


  “那怎么可能,”帝弥托利稍稍侧过头,似乎想起来菲力克斯还在这儿,“你不会真相信杀人能救人这种鬼话吧。谋杀就是谋杀。最不可饶恕的罪孽。任何理由都无法让谋杀变成善行。打着拯救他人的旗号去夺走他人的性命,来为自己的行为辩护?开什么玩笑!”帝弥托利面无表情地说,“我在你心里还不至于丑化成这么虚伪的形象吧。不过,”他话锋一转,“也许人真的需要刀架在脖子上以后,才会开始向善。多可悲而又讽刺啊。像女神恶意的玩笑。”


  是的,菲力克斯想。多可悲而又讽刺啊。像命运恶意的玩笑。


  菲力克斯闭上眼睛。转过身。拿起帝弥托利送给他的剑,他留下最后一句话:“帝弥托利。也许女神无法回应你的祈祷。但是我能。”


  他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每次他要回自己房间睡觉的时候,帝弥总是对他说:别走。我害怕。他每次都留下来了。即使知道那是谎言。


  “你要走了?”帝弥托利问。


  菲力克斯背对着帝弥托利,凭记忆和透过眼睑的微弱的光亮走向大门。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已经到了教堂外面。太阳已经升到快正午的地方。但是空气却更冷了。雪有一半融化了,留下了一地泥泞。他踩过的道路已经冻结成冰。


  他看见破裂的冰面,想起帝弥托利伤痕累累的前臂。在许多平行甚至交错的旧伤疤上,有好几条很新、很新的割伤,有一道血都还没有凝结,正在向外渗出。


  新鲜的血。新鲜的伤痕。也许是昨天他离开之后。也许是昨天晚上。也许是今天早上。

评论
热度 ( 52 )

© 不交妄想税 | Powered by LOFTER